《智慧之门――宗教与哲学的过去和现在》,(英)琳达・史密斯、威廉・瑞珀尔著,张念群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版,28.00元
在国内翻译出版的有关西方哲学史的著作中,《智慧之门
无疑,最有学术深度和晦涩难懂、同时也最全面的当然是黑格尔的《哲学史讲演录》。他把哲学史看作一个体系,即绝对理念发展、实现自身的过程,一个由自在到自为、不自觉到自觉、不自由到自由的过程。哲学史上的各种哲学则是绝对理念在这个展现过程中表现出来的不同环节。哲学史于是被纳入了黑格尔的哲学体系,成为了其哲学体系的一个构成部分,哲学史不过是他的哲学观点的某种折射。他对于哲学家们的思想的理解确实是深刻的,但哲学史上各种思想的真实面目往往被黑格尔思想的光芒所遮蔽。
罗素的《西方哲学史》则有着截然不同的特点。罗素以一个现代哲学家和科学家的眼光来审视西方哲学史,一些被黑格尔十分重视的哲学思想他却认为毫无价值,某些公认的大哲学家他却不以为然。比如亚里士多德就是如此,他是形式逻辑的创始者,但罗素认为谁要是到他那里学习逻辑就走错了地方。他所重视的是那些具有科学价值的思想。可以说,这是一本以科学为尺度写出来的哲学史。
梯利的《西方哲学史》是一本出自职业教授之手的书,面面俱到,但缺少个性。这本书的优点在于清晰而客观地叙述了哲学家的思想,便于读者把握;不过,对于哲学思想的意义探讨不够。
上述几本著作,由于具有独特的个性特征,或过于深刻或学院化的阐述方式,往往使初学者望而却步;而《智慧之门》则是一本与上述几本“哲学史”风格迥异、能够将读者引入哲学大道的书。
作者将其定位为“入门”(guide)书,由此决定了其具有“浅出”的风格。然而它并不因此而通俗和肤浅,相反,作者的论述深入到了哲学思想的核心。从行文中能够感受到作者对于西方哲学和宗教的驾驭能力,他们对于哲学家的思想了然于胸,以透彻而简洁的笔触,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哲学思想的肖像,使读者一下子把握住了要领。
基于这样一种定位,作者进行了精心的设计。首先,整个论述以问题为线索而展开。全书十五章,相应地阐述了十五个问题,各章的题目几乎均以提问的方式来表达:我们怎样求知?我是谁?上帝存在吗?通往知识之路;为什么我们存在?都在心灵里吗?社会应该如何组织?人是万物的尺度吗?谁是耶稣?何处有《圣经》?科学有没有回答?万事无常?现实的分界是什么?圣母;复兴还是虚妄?而且每个问题后面都附有一个肯定性的副标题,如科学有没有回答?――科学与信仰;万事无常?――相对主义。这种设计不仅能够起到引人入胜的作用,引起读者阅读的兴趣,而且充分表现出了西方哲学的根本特征――怀疑和追问,这是推动整个西方哲学发展的动力。每章的结尾处附有思考题,以便引起读者进一步的思考,把他们引向思想的深处。这样也形成了与标题之间的首尾呼应。
其次,以这些问题为线索,概要地描述了相应思想的谱系。比如“社会应该如何组织”这一章,主要阐述了柏拉图的《理想国》、马基雅维利的政治实用主义和马克思的阶级斗争学说。对于初学者来说,这种论述方式克服了那种以思想出现的时间顺序为序展开论述的缺陷。在同一个时代里往往各种思想并存,这些思想之间不具有明显的逻辑性,因而初学者把握起来比较困难。这本书的这种论述方式则为读者刻画出了一个明确的发展线索或轮廓,便于集中地把握和理解某种思想。
第三,动用各种感性的手段来展现抽象的思想。眼睛是最直观地理解世界的器官,因而这本书插入了大量的图片,几乎所有的哲学家都有其肖像或照片,同时还插入了阐释某种思想或与之有关的绘画或照片。另外一种感性表现手法就是每个大的单元都附有一个或几个按照时间顺序画出的表,列举出每种思想的代表人物,从而提供了直观的时间框架。这一方面有助于读者建立起某种思想的谱系,同时也有助于读者由浅入深地理解这些思想。
这虽然是一本哲学的入门书,但它并不因此而肤浅和媚俗,相反,它用简洁明快的笔触深刻地揭示了各种思想的实质、意义和它们之间的内在联系。作者在描述各种思想的同时,力图指出这些思想的缺陷、存在的问题――对于这一点,一般的哲学史著作大多也是这样做的,这本书的独特之处在于,这种“指出”并不是由作者亲自出场,而是通过客观地描述当时或后人对于它们的质疑或反对来进行的;换句话说,作者采取了中立的立场,让各种观点自己出来说话。比如在论述宗教改革的时候,在“反宗教改革”的框题中专门列举几位反对者的思想。这种论述方式达到了最大程度的客观,尽可能地避免了作者亲自出场而产生的对于真实的思想史状况和哲学家自身观点的遮蔽。
这或许是作者有意识地设计出来的,由此造成了这本书阐述方式的立体性特征。上述中立的立场无疑是立体性的一个构成部分,但这本书还远不至于此,实际上全面地贯穿了这一指导思想,这一立体性的思路还表现在其他许多方面:其一,将哲学与宗教融为一体。宗教与哲学代表着两种不同的思维方式,它们各自有着十分相异的旨趣;然而,它们之间又有着难以分割的联系,西方哲学更是如此。如果说在古希腊时期这两者的联系还没有那么密切的话,那么在整个中世纪长达一千多年的时间里,哲学问题几乎完全归属于宗教领域,哲学成为宗教的工具。即使在现代西方哲学中,在宗教的地位急剧下降的情况下,信仰也依然是哲学关注的一个重要问题。所以,离开了宗教来谈哲学,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本书的副标题甚至把宗教放在了哲学之前,表明作者深刻地明了这一问题的重要性。其二便是把科学纳入到了哲学史的范畴。在西方文化发展的历史中,科学是另一条不可忽视的重要发展线索。科学本来是哲学的一个构成部分,在古希腊时期,哲学就是被当作科学来看待的,也就是说,是被当作一种知识,因而在古代,哲学家大多数同时也是科学家。到了牛顿之后,现代意义上的科学才从哲学中分化出来,以科学代替了哲学一个分支――自然哲学。这本书将牛顿的理论、达尔文的进化论、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量子力学等现代科学的最高成果,进行了简要的介绍,并且阐明了它们与哲学问题的联系,揭示了它们与哲学的关系和对于哲学的意义。这种将哲学、宗教和科学熔为一炉的做法,展示了人类思想的整体性和复杂性。其三,立体性的另一个表现就是关照现实和未来。通常的哲学史著作只关心理论本身的演绎和联系,一般并不关照理论以外的事情,这本书却不然,常常联系理论之外的现实,关照精英之外的思想,从而描述了一幅立体的画面。例如“今日《圣经》之解释”这一节,在叙述了宗教理论家们的学说以后,又论述了“来自草根阶层的神学”,包括“拉丁美洲的解放神学、黑人的神学、亚洲的神学、女性的神学”等,展示了当代神学的多元性和多样性。讲到宗教奇迹的时候,在插入的一张图片边附上了如下的文字:“世界上有如此之多的病人和受苦受难的人,就像这位土耳其盲人乞丐。如果所有的病痛都能被奇迹治愈,那会何等地令人惊愕!然而,奇迹真的会发生吗?”由此提供了一个不同的视角。理论可以是完美的,却不能使现实也变得完美。一般的哲学史教科书多是纯粹的历史,仅仅叙述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关心未来如何,而这本书一反这种惯常的作法,最后以“鸟瞰明日世界”一节作结,展望了未来世界的可能性,指出思考远没有结束,以往的种种观点并没有完全解决我们世界中的一切问题,仍然需要我们继续探索和思考。这种作法就把理论与现实、过去与未来连接了起来,使之成为一个连续的整体,最终启示读者去联系自己的实际生活和未来进行具体的思考和探索,从而确定生活的意义和价值。
最后想谈一谈该书翻译中存在的问题,与译者商榷。翻译界有个不成文的规则,这就是约定俗成,即对于一些重要名词和人物,遵从已有的并且流行的翻译方式,而不是另立门户,自作新译,比如“萧伯纳”,没有必要按照其实际名字译成伯纳・萧。可是这本书的翻译没有完全遵从这一原则,对于有些重要人名、著作和概念自作主张,进行了新译,例如:柏拉图的《克利多篇》,通译《克力同篇》;《蒂迈乌斯篇》,通译《蒂迈欧篇》;“东西”(substance),通译“实体”;伊壁鸠鲁“给美诺西乌斯的信”,信中的人名通译“美诺寇”;“施莱艾尔马赫”,通译“施莱尔马赫”;“巴克莱”,通译“贝克莱”;“马塞”,通译“马塞尔”;“马克・奥勒略”,通译“马可・奥勒留”;“特拉西马库斯”,通译“斯拉斯马寇”;“玛希里奥・菲奇诺”,通译“马西略・菲奇诺”;尼采的《试观其人》,通译《看哪,这人》;“西罗多德”,通译“希罗多德”;“伊里奈乌”,通译“爱任纽”;“玛尔堡大学”,通译“马堡大学”。这样的新译不知道译者出于什么样的考虑。这本来是一本引导初学者入门的书,翻译出这些“新面孔”,对于他们阅读其他相关文献会造成不必要的障碍,使之以为在其他文献中遇到不同的译法时会以为是另外的人物、著作或概念。另外有的错误则是出于疏忽:同样一个人名采取了不同的译法,如88页正文“托马斯”,左侧楷体字则为“托玛斯”;109页“波意耳”,119页则为“玻意耳”;198页“约翰・加尔文”,209页“让・加尔文”;375页“他的父亲亨利・詹姆斯・希聂尔是个神学家,他的兄弟亨利・詹姆斯・朱聂尔”,既是父子,应该是同姓,应当不会一个姓希聂尔,一个姓朱聂尔。这样的错误显然是由于译者的粗心所致。
尽管存在上述少量的翻译问题,但就书的内容来说它仍不失为一本初学者的极好的哲学入门书。笔者认为,哲学中的那些深奥道理,完全可以用普通的语言来进行解说,因为,既然哲学的道理是普遍的,那就应该也存在于我们日常的生活之中,能够用日常的语言来描述。哲学家故作深沉,用专业术语来表达他的思想,或为了精确之故,使之达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境界,那是他的权利和嗜好,别人无权置喙;但是,对于这些似乎存在于“天堂”中的思想如何与现实生活接轨,如何让生活于地上的人们也领略这哲学天堂的美丽风光,则需要一把联系两者的梯子。显然,《智慧之门》这本书就是这样的一把梯子。